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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两个月前,祝今夏第一次踏上五年级的讲台,孩子们也像现在这样,使出吃奶的力气朗诵课文。
那篇课文叫做《父爱之舟》,那时候祝今夏和时序吐槽,说这哪是父爱之舟,这是杀父之仇吧。
一切都还历历在目,而故事从哪里开始,仿佛就在哪里结束。
祝今夏抬手,也用力地朝他们挥手,明明泪盈于睫,嘴角却高高扬起。她亦笑容灿烂冲他们喊:“回去吧,回去上课。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!”
没想到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走廊上——
一楼,二楼,三楼,教室里的老师们都暂停上课,带着学生出来了,无数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,都出现在了离开中心校的这天早晨。
他们纷纷朝她挥手,所有人都带着笑。
祝今夏由始至终都高扬着唇角,笑到腮帮发酸,笑到面颊僵硬,直到最后出了校门,上了老李的卡车,把门一关,才伏在座前以手掩面。
身旁传来关门声,时序也坐了进来,他默不作声任她哭,只耐心等待。
他知道她总在人前克制,哭也要躲起来哭。
卡车里很安静,祝今夏哭的时候没出声音,只发抖。
时序侧头,目光落在她脸颊上,那里有一小缕头发被风吹散,又被眼泪浸湿,最后黏在侧脸。
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动了动。
他想替她拂去。
时序移开视线,艰难地压下那阵冲动,表面云淡风轻,掌心却被指甲掐出了印迹。
他不敢再多看。
视线飘忽间,又落在她耳朵上,她哭得太用力,连耳根都泛红了,小小的耳垂玛瑙一样,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。
身上是件简单的白色苎麻背心,修长的脖颈露出衣领,连蝴蝶骨的一角也隐约可见。
头垂得太厉害,更显得脖子纤细,仿佛一折就断。
时序不由自主蹙起眉头,她太瘦了。
明明每天变着法子做她爱吃的菜,怎么就是养不胖呢?
他虽然没多问过,但总在细心观察她的喜好,今天没碰两筷子的菜,明天就绝对不会再出现,而哪道菜她但凡多吃两口,就会成为饭桌上的常客。
可目光落在她嶙峋的肩背上,还是有种功亏一篑的无力感。
他出神地想着,等她走后,大概更不会好好吃饭了。他和顿珠不在,卫城也已是过去式,她自己又不会下厨,日子不知道会敷衍成什么样子。
可那些都是她的事,她有她自己的人生,轮不到他来操心。
千头万绪像钝刀子割肉,不致命,却叫人难以忽视。
祝今夏伏在车前,只哭了那么一小会儿,很快就收敛了,只身体还有轻微的颤动。她抬手擦眼泪,还以为自己很坚强,却不知落在旁人眼里,越发显得单薄可怜。
时序钝钝地坐在一旁,整个人都不好了,胸腔里似乎产生奇怪的共振,她每抖一下,心也跟着颤。
他按捺住情绪,抽了张纸巾递过去。
祝今夏嗓音沙哑说谢谢,伸手接……没接过来。
时序攥着纸巾一端没松手。
她怔怔地抬头望他,眼眶潮湿泛红,泪痕犹在,有种破碎的美感。
时序深呼吸,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妄动,这才勉强把手松开。
说来可笑,他这半生自以为是,总认为但凡他努力,世上无难事,却在今天发现能难倒他的事还挺多。
光是克制住为她擦眼泪的冲动,就已经耗尽心神。
而接下来,他还要亲自送她离开。
时序踩下油门,借着引擎声的掩护,低声骂娘。骂完又自嘲地想,反正他也没娘了,骂骂也无所谓。
卡车经过修车铺时,有人候在路边,时序猛地减缓速度。
老李知道祝今夏今天要走,车还是他昨晚开去校门外的,特意嘱咐时序开车送行。他掐点守在这,双手举得高高的,大幅度挥舞。
见车停了,又拎起脚边的纸箱,从窗外递进来。
“喏,祝老师,这是咱们乡里产的松茸,我亲自晒的,拿回去炖汤!”
祝今夏道谢,他又大大咧咧笑:“嗨,谢啥啊,你千里迢迢跑来支教,一分钱工资没拿,还倒贴了那么多书和文具啥的,该我们谢谢你才是!”
四十来岁的汉子,久经高原日晒,也跟山里人一样黑了。明明是外来人,却口口声声说着“我们”、“咱们乡里”,平常吐槽归吐槽,可只要时序一声召唤,他就扛着工具箱奔向学校,这里敲敲打打,那里修修补补。
学校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,他却自称是“编外人员”。
看着后视镜里逐渐变小,却还一直冲车尾挥手的身影,祝今夏有些回不过神来。
诚如于小珊所言,宜波乡很小,小到时序多踩两脚油门,他们就已驶出乡界。可宜波乡也很大,大到足以容纳四海归来的旅人,不论是外来人士老李还是时序,不论是学成归来的方姨还是旺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