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些,便说起平日里的碎碎念来。
她说旺叔爱哭,每次她一离开,哪怕只是去厨房干点活,去上个厕所,旺叔都会动辄哇哇大哭。
旺叔低低地笑出声来,急剧的笑意引来又一阵咳嗽,方姨连忙替他拍背。
“挺好的。”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,费劲地说,“年轻时候把你送走,我哭都没机会哭,现在返璞归真,把以前的眼泪都补上。”
方姨愣愣地看着他。
旺叔缓缓拉住她,两只干枯苍老的手在多年后第一次牵在一处,不是平日里拉他起身那样不经意的接触,眼下他不需要任何帮助,仅仅是为了牵手而牵手。
旺叔没有说什么,就这样静静地牵着她,听着炉火间或发出的爆裂声响,听着电视机里抑扬顿挫的唱词。
良久才叹了句:“辛苦你了,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简单一句话,轻易勾出方姨的眼泪。
她用另一只手飞快地抹了抹眼睛,咬牙吞下喉咙里的苦涩,“对不起我什么?你又没让我留下来,是我自己乐意的。”
曾经是,现在也是。
当年是她自愿回到山里,赌了一口气,他建设他的学校,她就开她的诊所。
而今是她自愿留在他身边,哪怕他十天半个月也醒不来一次,可只要能有短暂的相聚,她甘之如饴。
旺叔伸手,想替她擦眼泪,手上却没力气,颤颤巍巍的,举起来都费劲。
方姨配合他,附身凑过来,方便他的动作。
她一边哭一边笑,嘴里抱怨:“擦个眼泪都不会,真笨啊!”
旺叔叹气,“没办法,打了一辈子的光棍,这活儿我做不来啊。”
这辈子他一共就替姑娘擦过两次眼泪,一次是年轻时拒绝了她,她哭起来,他忍不住伸手,却被她一把推开。
好在这一回她没有了当年的倔强,反而无比配合。
方姨似乎也想起了当年的场景,又笑出声来。
“我还当你干什么都干得很好,原来也有你不擅长的事啊!”
“不擅长的多了去了。”旺叔跟着笑,“种田我会,烧饭我会,教书我会,但跟姑娘家相处,我是一窍不通啊。”
扎姆从厨房里跑出来,小脸通红地比手势,说码料她不太会,请方姨去帮着腌羊肉。
方姨说:“那你看着你旺叔,我去去就来。”
旺叔笑,“都去忙吧,我歇会儿,你教教她,不然下次还不会。”
方姨不放心,却禁不住旺叔催促,她年轻时过于倔强,他说的话她总也不听,而今大概是补偿心理,他一说,她就忍不住听进去了。
“那你看会儿电视,我码完料立马回来。”
“好。”旺叔很听话,不管清醒与否,他总对她言听计从。
一老一少匆匆跑进厨房,替偌大的羊羔码料,方姨一边抹,一边教,扎姆认真记着。
小院里的顿珠架好篝火,发现喷枪没气了,那晚上可怎么点火?
他回头喊了声:“我去隔壁借把喷枪!”
然后一溜烟跑了。
下午四点半,天将黑未黑,天际呈现出一种介于蓝与黑之间的色泽,没有一丝云,只有一片匀净饱满的色彩。
清冷的蓝渐渐被浓烈的黑所吞没,连同远处的山,近处的树,遥远的村庄与寂静的山谷。
旺叔看着电视机里浓妆艳抹的戏曲演员们,眼皮有些沉重,一下一下往下坠。
他提醒自己,不能睡,时序还没回来,他还没看见那位小祝老师。
他伸出颤巍巍的手,努力拍拍自己的脸,脑子里像是有团雾,如天边的浓黑吞没湛蓝一样,雾气也在弥漫,试图吞没他残余的理智。
恍惚中,旺叔听见了院外传来的鸣笛声。
时序回来了?
他努力直起身子,费劲地趿上棉拖鞋,撑着炕的边沿站起来,亦步亦趋往外走。
人老了,不中用了,不止是脑子被疾病侵袭,连这具躯体都仿佛不受控制,每一个零件都生了锈。
他几乎能听见身体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,仿佛机器年久失修,仿佛齿轮忘了抹油。
推开门的瞬间,炉火晃动,冷空气扑面而来,冻得他一个激灵。
但脑筋好像清楚些了,眼前也更明亮。
他看见朦胧的远山,那是宜波乡的边界。
看见近处的树影,那是时序与顿珠小时候爬过的地方。
看见院落里顿珠架起的篝火,是已经点亮了吗?他觉得眼前好似有火光,熊熊燃烧着。
旺叔恍惚地向前走去,迎着山间凛冽的风,一脚踩进柔软的雪地里。
积雪绵软,并未结成坚冰,仿佛踩在棉花上。
他已经很久没有踏出过那扇门,上一次是多久?
又或许他每日都曾踏出门来,只是那些记忆都不属于他,自从生病,大脑中就好像安了一扇门,真正的他被挡在门里,很偶尔才被放出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