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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缙走上前,他生在皇家,自有一派天家气度,但看向裴瑕的目光却是格外和气:“只是没在帐中见到你,一问副将,才知你来河边了。”
行至身畔,他看了身侧这位清贵端方的贤才两眼,才缓声问:“守真瞧着似有心事?”
裴瑕薄唇轻抿,并未立刻作答,倒是广袖之下的长指不觉拢紧,将掌心那块平安玉扣攥得更紧。
须臾,才淡声道:“有劳殿下挂怀,许是帐中酒气太重,忽觉有些胸闷,便出来透口气。”
司马缙听他所言,一脸了然道:“我知守真是克己守礼的君子,或许看不惯帐中那些粗野的将军们饮酒狎妓,但将士们白日在刀尖舔血,夜里放纵些也是人之常情。”
提起帐中那些寻欢作乐的场面,裴瑕浓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下。
不过很快,又恢复一贯淡漠:“殿下所言,臣知晓。”
司马缙若有所思看他一眼,刚想与他聊些朝堂之事,还未开口,忽然有探子匆匆跑来:“殿下!急报,急报!”
那传信的探子千里奔袭,连口水都没喝,直接单膝跪地,于司马缙身前呈上书简:“长安十万火急信函,请殿下速览。”
此时传来急报,河边二人皆是一凛。
司马缙急急拆了那书简,待看完信上所言,两道浓眉皱成死结般。
裴瑕唤道:“殿下?”
“黄河水患,堤决堰破,良田覆灭,流民不计其数。”司马缙神色肃穆,边说边将那书简递给裴瑕,“户部已从国库拨银万两赈灾,后续可能还要不少银钱修建堤坝、恢复民生,是以军费吃紧,父皇命我们速战速决,不可再作拖延。”
裴瑕看着信中所书,清阔眉宇也沉下来。
“父皇远在长安,压根不清楚战前情况。是我们不愿速战速决么?分明是张英那老贼,据守城内,缩头王八似的与我们耗着!”
提到张英,司马缙恨得咬牙,可偏偏那老贼所占城池,易守难攻,又有这条淮河作为天然防护,实在叫他们无计可施。
与司马缙关注之处不同,裴瑕看着急报上“黄河水患……流民不计其数”,胸口那阵窒闷再度袭来。
“守真,你脸色怎么这么差?”司马缙以为他是看到那“速战速决”倍感压力,宽慰道:“父皇虽说速战速决,但军中粮饷还能撑上半个月。实在不行,从金陵或湖广调一些来,也能撑上一阵。”
“多谢殿下关怀,臣并无大碍。”
裴瑕稍敛神色,又朝司马缙拱手:“若无他事,容臣先回帐中,思索应敌之策。”
司马缙本想说也不急这么一时半会儿,但看他眸色深沉,到嘴边的话也变成:“成,那你去吧。”
裴瑕抬手挹礼:“臣先告退。”
望着那道离去的清隽背影,司马缙负手站在河边,心下感慨,这等风姿,难怪能惹得长安一干小娘子芳心大动,就连自家妹子也成日捧着他的文集爱不释手。
只可惜使君已有妇,有缘也无分了。
深青色营帐之内,一豆油灯照亮半张桌案。
案前的男人手持墨笔,手边那张宣纸已笔走龙蛇、铁画银钩,密密载满对家乡涝灾的忧思牵挂。
言已至此,已可落笔封口。
然而看到桌边那块笼在黄澄澄烛光下的洁白玉璧,离家之前,那张匆忙赶来送平安扣的酡红小脸不觉浮现眼前,宛若昨日。
裴瑕垂眸,缓缓落笔:「问玉娘安……」
一滴墨汁忽的落在纸上,不偏不倚洇污那个“安”字。
裴瑕眉心一跳,再看手边那块玉璧,凤眸轻眯。
但凡有灾,河道官会第一时刻告知官府与世家,她有母亲和族中亲眷看顾着,应当是安然无事。
思及此处,他将那洇湿的一行划掉,重新落笔——
「顺颂时祺,并颂娘子妆安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