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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常来东华阁,好几次李正书都在。
当年在这里背《景略》,说“太子射龙狐”之时,都是李正书在旁答疑解惑。
但今天的李正书,在摧城侯府里主持他亲侄李龙川的丧礼。
能以布衣之身,常伴读于东华阁,甚至得了个“东华学士”的雅号,李正书绝对是天子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。
但以后的李正书,将不再来东华阁。
皇帝陛下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,从来不让人看清他的喜怒哀乐:“你知道么?玉郎君从来都是个很懂事的人。”
“李先生很有学问。”姜望道。
皇帝道:“你知道朕说的是哪个懂事。”
姜望沉默。
“李正言是朕的逐风统帅,各方面都是上上之选,尤其用兵风格多变,挥洒自如,如书华文。但朕实在要说,纯以修行天赋论,李正书胜他不止一筹。文华自不必说,能在青崖书院出头,是写得了天下文章的。至于武略……”
皇帝看了姜望一眼:“玉郎君也自谓‘不知兵’,从来不谈兵事,不读兵书。但有时较论史例,依朕来看,他韬略不输李正言。”
姜望觉得这个“也”字实在是很莫名其妙。说李正书就说李正书,扯那么远呢。
皇帝道:“他是李家的庶长子,生母死得很早,自小是李老太君把他带大。因为个人才华太过,他选择压制修行进度,晚成神临,以此避免和李正言竞争。因为李家荣华太盛,所以他不肯入朝,情愿为家族韬隐——这样的人,你说是不是一个懂事的人?”
以前姜望从来不会揣测天子的心思,但今天他想——天子大概是觉得,李正书这一次的辞行,是有些任性了。
那么懂事的李正书,突然不懂事一次,天子不习惯。
姜望不由得说道:“懂事的人,常常是受委屈的人。总是咬着牙不吭声,慢慢别人竟不觉得他会痛。”
皇帝的声音像在极高的位置漂浮:“你在朕这里受过委屈吗?”
“草民没有。”姜望垂眸道:“草民不懂事。”
若真没有受过委屈,曾经的国之天骄,列国最年轻军功侯,今日为何称“草民”!
天子冷笑一声:“连你也没有真心话跟朕讲了么?你们一个个的,心里积着怨呐!”
今晨本该有雨,外间都起了雷霆,却在这刻,惊散了。
暖阁之中悬明的宝珠,暖光都摇晃。
姜望抬起头来,认真地看着这位亲手建立霸业的皇帝:“如果您要这样讲话,那草民现在就会觉得委屈了。”
霍燕山努力地让自己藏在廊柱后面,但因为他在内官之中罕见的高大身形,躲藏十分失败。
“霍燕山!”天子抬高音量。
霍燕山急步而前,低声应道:“陛下。”
天子道:“江汝默今天去摧城侯府,传达政事堂的意见,要予朕的定海神将以风光大葬。摧城侯是怎么答的?”
霍燕山道:“摧城侯说,此事有公私两论——于私而论,李龙川不是正死,不宜大办,久视伤心。于公而论,李龙川享国之俸,不是为国家立大功而死,不配受大祭。”
“狗胆!”天子骂道:“事涉世袭国侯,你敢有一字不实吗?”
霍燕山伏身道:“内臣以项上人头作保,未有一字增减。”
“姜真人!”天子道:“你怎么看?”
盛夏的东华阁,给人凉飕飕的感觉。
姜望昂首直脊,受了这声“姜真人”。
他扭头看着霍燕山,居高临下地问道:“敢问霍公公,江相当时是怎么回应的?”
霍燕山抬头看着天子。
天子只道了声:“说!”
霍燕山道:“江相说,李龙川是国家良将,他的丧事就是国事,理应国礼治之。但在这种事情上,一位父亲的意愿,高于一切。哪怕是国家礼制,也当为此让步。摧城侯既然不喜喧嚣,怕惊扰了英灵,此事也就作罢。咱们哀心在此,不妨成烬。”
姜望转身对天子一礼:“天子气度恢弘,真乃千古仁君!”
皇帝冷漠地道:“江汝默是个老好人,惯会说场面话。只有你这样的鲁钝之人,才会当真。”
姜望道:“‘老好人’的评价,草民也听过。‘面慈心黑’的评价,草民也听过。江汝默可以是任何一种人,草民眼拙,无法看清,更不敢妄评。但大齐国相在摧城侯府,当着李龙川的遗体,只有态度,没有场面。”
皇帝道:“那也只是江汝默的态度。”
姜望道:“您用江老为相国,这就是您的态度。”
就像曹皆在海外,无论做了什么决定,都代表齐天子。
哪怕齐天子自己未见得会那么做!
姜述这样的帝王,是愿意让臣属担美名,自己担恶名的。若真有什么事情激沸民怨,他也绝不会诿责于谁。只会说,“朕躬亲”。
“不必说江汝默如何了。”皇帝一拂袖:“你来